倒數
讓夾克從背上滑落，哈基姆抓住衣領，小心地將它折疊起來放在床腳上。明天不用工作。
一年又過去了。看著鏡子裡的自己，變化不大。沒有制服的修飾，身體的線條漸漸地模糊。他輕笑一聲，肚子肉在顫抖。拍了拍自己，哈基姆的視線落在床上凸起的身影。妻說過，今晚會早點睡。他們都不是會特意參加節日活動的人。
哈基姆輕輕地靠床沿坐下，以免打擾到妻。隱約聽到隔著牆開派對的低沉音樂，是哪一個鄰居？還是另一層樓的？不懂這裡的人們怎麼可以如此無憂無慮，無視官方的建議照樣聚會。如果在國內...
別想。現在這裡才是家。言論自由、行動自由、思想自由。他們只需要做好份內事，在社會的邊緣求生存，別做任何會影響公民申請的事情。那麼，只要身份肯定了，他們就能鬆口氣。
妻動了動。昏暗的燈光下，她眉頭微皺。噩夢？在這個她精心用各樣二手貨佈置的小公寓裡，她不得不成為一名家庭主婦。在家鄉，他們都是頂尖的專業醫師。而岳父母也可以就近幫忙照顧孩子。而在這個充滿機會的新土地，他們必須學習新的語言，同時向這裡的醫學機構證明自己的資歷和技能。出國前討論的結果是，他先工作賺錢兼學習，而她則負責照顧孩子和家庭。當他第一次考值照不及格時，她只是支持。然新冠肺炎來襲，他二次考照的日期被無限期地延後，他們的夢想也得緩下。有時他想，在妻微笑的背後，她是否希望自己仍在家鄉，在前線為社會做出貢獻。她對事業的動力是當初吸引他的原因之一。
哈基姆調整了一下枕頭。 妻翻過身，手繞過來摟住了他。 十四年的相處，他們的身體都彼此認得，反射動作不用經過大腦。 今晚，不知何故，妻的手感覺重了一些。
該怎麼把消息告訴她才好呢？ 今天，他們有個小小年終聚會。 上司告訴他，他被提為安全主管。 這並不是壞消息。 他得到了小幅加薪，這一年來生活成本的上升，多一點錢總是好的。 他們必須盡量儲蓄。 他用眼神表達感激，謙虛地接受著其他同事口罩後發出的祝賀
然而…那不是他的目標。 他們移民後所面臨的挑戰，加上今天這個升遷，感覺都像是一股暗流威脅要把槳從他手中沖走。 有時他真想放手，看看它會帶他們去哪裡。
還有米娜和凱娜……在疫情確定前，他們才剛剛開始結交新朋友。 校園一下開一下關，如何好好融入？ 不過，如果她們有難題也不會來找他。 女兒們總是和妻比較親近。 至少她們姐妹倆有彼此。也好。 也許她們不會太快忘記自己的文化。 他時常在購物中心看到青少年成群結隊地漫遊，不經大腦地花父母的辛苦錢，用背包和大聲喧嘩來宣告自己的存在。 上班第一天主管就忠告他，要對他們看緊一點。
一陣笑聲傳來。 還沒有午夜，哈基姆以為他聽到了放煙火的聲音。 可能是意外吧。 在家鄉，他們已進入明年。 今早上班前，他給父母打了個電話，祝他們新年快樂。 他們聽起來很擔心。 你確定要留在那裡嗎？ 他們想念他，想念孫女。 放棄他們已經建立的一切並從頭開始是正確的決定嗎？
要是讓我一次就通過考試就好了！ 這個想法再次浮出困擾著他，提醒他是如何讓全家跟他一起進退兩難的。
突然，世界在他周圍響起。
十!
是他作為保安人員每天工作的時數。
九!
米娜今年九歲。
八!
他與妻第八次約會時，他就有預感自己會與她共度餘生。
七!
在家鄉，至少要七年的教育和培訓才能成為醫生。
六!
知道已有六位以前的同事感染了新冠肺炎。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？
五!
當初他們的移民簽證是等了五年才獲批准。
四!
他們用了四個月的時間將自己的舊生活濃縮成一箱一箱的盒子。 海運慢些，但較便宜。
三!
得坐三年移民監才能正式申請公民。
二!
兩年，是他為自己設下的期限。 在這個新的國土再次獲得執業醫師資格， 為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。 讓他們的犧牲沒有白費。
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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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快樂。他輕聲地對自己說。
